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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将我的粉色文具交给了家长,父亲当着我砸碎了它|Transtory

船思 船思 2023-03-31


文|Levin


(本文根据受访人弦音的经历而写作)


弦音在很小的时候就出现了跨性别意识的征兆,小到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具体的岁数。


在记忆伊始的那段时间,弦音就记得妈妈一直告诫自己「你是男孩子,不能穿裙子」;弦音却并不这么认为。


闹到最后,幼小的弦音倔强地说:「如果我不是女孩子,我就钻回你的肚子里『重生』。」


其实当时的记忆都是很朦胧的,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特别深刻。


后来整个幼儿园和小学时期,弦音的玩伴也大多是女生,和她们一起玩些编花绳、跳皮筋之类的游戏。


弦音父亲年轻时是练体育的。在他的熏陶之下,她对各种运动和体育比赛也有很浓厚的兴趣。


在这个阶段,一方面是弦音的性别表达和社会期待不同的点,并不在衣着打扮这些显著的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家长觉得孩子还小,随着年龄的增长,最终会接受社会对她的期待,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性,所以也就没把这个事情看的很严重。


因此,直到上初中之前,弦音在性别方面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压力。


不过小学时的一件小事,令弦音第一次感受到了,同理心和正义感在不得不面对残酷社会现实时的无助。


Photo by Darya Tryfanava on Unsplash


弦音的母亲是一名学佛之人。她对弦音自小的教育就有着非常分明的善恶观,这也导致了弦音一直以来都对一些灰色的事情非常敏感,对他人受到的不公有很强的代入感。


弦音小学的一名任教老师情绪不是很稳定。那时她对班上的某个同学产生了成见,就总是无故地对她进行各种体罚。


她一直这样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噤若寒蝉;直到某天,弦音当着全班的面直接顶撞她:「你这样无故体罚学生是不对的!」


于是弦音立刻成了她的眼中钉。她当即揪着弦音耳朵,将其拎到教室外面罚站并通知家长。


回家后,弦音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批评了弦音在学校闯了祸,自己没能力解决却要靠家长收拾——这便是弦音印象里,第一次产生无奈而无语的愤怒。


初中时期,弦音的男性性征发育加快了,这令弦音感到既无助又焦躁,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却又不能向任何人诉说。


弦音差不多确定了,自己就是一个被困在男孩身体里面的女性。


但是十几年前的中国小县城,几乎没有人听说过什么是跨性别。如果自己说出来,肯定会被贴上「人妖」「不男不女」这些歧视性的标签。


所以弦音就用当时仅有的一点零花钱,在学校的小卖部买一些配色很女性化(从大众认知角度来看)的粉色水笔、笔袋、文件夹等等来缓解焦虑,至少缓解一些被压抑的期望。


弦音心中自然清楚,这些女性化的东西不能让家长发现,所以从来都是放在教室,没有带回去过。


但是因为初中那所学校的学生和老师大多都来自于农村,他们所依存的更加传统的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使他们根本不能接纳性别表达稍有异于常规的弦音。


在学校里,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的小群体弦音都融入不了。时间一长,弦音在色彩方面的喜好被同学们发现,立刻招来了纷繁的闲言碎语。


这些话最后传到班主任那里,她就让弦音叫家长来,把那些女性化的用品全都交给了弦音爸妈,还建议带弦音去精神病院治疗。


Photo by Charisse Kenion on Unsplash


弦音至今都记得那天回家之后父亲的怒火。他把弦音那些女孩子气的文具一个一个从中间掰碎砸到弦音面前,质问弦音是男的还是女的。


由于班主任导致自己被迫出柜,这让弦音心理防线已基本崩溃,就随着直觉摊牌说自己是女的。


父亲便追着自己打,把自己推出家门,说他没有弦音这个不男不女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弦音妈妈开门把弦音放进来,弦音看见她满脸都是眼泪。她也问弦音同样的问题,弦音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女的。


父母就一边拉着弦音下楼,一边打电话叫车说要送弦音去市里的精神病院。


弦音当时不了解精神病院,对它有着本能的恐惧,于是害怕到极点的弦音只能违心认错,又保证以后再也没有想做女孩子的想法,这件事情才算过去。


经过了这次风波,弦音更加坚定了性别认同,身心之间无法诉说的撕裂感让弦音的精神经历了一段波动非常大的时期,经常不分场合地进入解离状态,有时候就一边上着课,一边哭笑无常,自言自语。


初中剩下的时光就在这种动荡不安中过去,千疮百孔的精神状态也差点葬送了弦音的中考。


到了高中,弦音算是彻底明白了,如果再因为心理波动导致高考失利,弦音就再也没有机会成为真正的自己了。


所以弦音就一方面忍耐着身心上的撕扯,专注于学业;另一方面利用短暂的假期上网查找有关跨性别的资料。


上天不负有心人,弦音用三年的隐忍努力,争取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到了大学,脱离了保守封闭的家乡,告别了望子成龙的家长,弦音开始在性别这件事情上尽情放飞自我,从蓄发到女装再到偷偷服用激素。


虽然大学所在的城市的包容程度要远远强于家乡,但在特立独行就约等于原罪的中国,弦音的行为仍然在玩火的边缘徘徊。


在性别过渡时期,为了让外观上完全不Pass的自己不被当成精神有问题的怪人而被休学甚至退学,弦音把大学当作高三一样,拼命地死记硬背,希望通过年级第一名、三好学生和奖学金这些标签,来抵消想象中学校对自己的负面印象。


注:Pass可理解为外观符合自我认同性别的一般社会形象。


Photo by Nathan Dumlao on Unsplash


这样的做法让弦音顺利地度过了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但是在大一快要结束的那个夏天,自己对学业过严的期待,心中对家人藏着的巨大秘密,还有自己的行为与表达在宿舍里和室友产生的矛盾,又一次压垮了弦音本就脆弱的神经。


弦音的情绪再次在狂躁和抑郁的两端不断摇摆,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道一直跟随着弦音的黑影把弦音推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庆幸的是,在危急时刻弦音保住了最后的理智。


当看见焦急如焚的父母从老家不远千里赶来身边,伪装坚强的心理防线最终还是不敌巨大的压力,一溃千里。


当天晚上,在学校附近的宾馆,弦音泪眼婆娑地把多年以来的痛苦和压抑倾诉释放了出来。


或许是过于极端的行为吓坏了父母,这次弦音没有被粗暴地对待。在老师的推荐下,父母陪弦音去了当地的省级精神卫生中心就医。


在这里住院的半个月间,虽然弦音被确诊为各类精神疾病,往后需要与药物长期为伴,但重要的是,弦音借着医院相对安全的环境与母亲成功出了柜。


这次出院之后,弦音和母亲就立刻前往中国当时仅有的几家有资格开具「性别认同障碍」证明的医院问诊,为手术做必要的前期准备(至少当时是这样的)。


虽然第一次的就诊不是很顺利,医生在听完了弦音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之后,按下性别的事情不表,让弦音好好考虑一段时间再做决定,但是能够得到母亲的理解和关怀,已然让弦音放下了心里最大的石头。


在大二那年,一次机缘巧合的偶然让弦音联系上了大学所在地的一个彩虹公益草根组织,并成为了他们的志愿者。


这个机构让弦音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了性少数,尤其是跨性别的同伴。


那里的每一个伙伴都和弦音一样,面临着生活上、情感上和自我认同上的各种压力,但是TA们都在微笑地回应着不完美的世界和生活。


和TA们一起的这段时间,弦音不仅结识了生命中很重要的朋友们,也认识到了性别本身就是多元缤纷的,跨性别并不是病态和罪过,每个人都是最美最独特的自己。


弦音开始走出冰冷的心墙,和机构的伙伴们一起开展活动,进行培训,为需要帮助的朋伴提供陪伴与倾听,希望把自己得到的温暖传递给更多有相似经历的伙伴,而这也是日后弦音选择社工专业的一个重要原因。


Photo by Alexander Grey on Unsplash


一年之后,精神状态有所改善的弦音成功得到了手术所需要的证明,并在大三结束的暑假完成了多年以来的夙愿,让身体与灵魂终于水乳相容。


在痛苦的恢复期之后,弦音开始更加频繁地冲向性少数公益,尤其是跨性别公益的前线,结识了更多有相同志向的伙伴,在心理关怀、危机救助和自杀干预等领域,用自己的切身经历为社群的同伴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然而不得不承认,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在这段旅程中,哪怕弦音尽到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无法避免悲剧的发生。


那年圣诞假期,于澳洲求学的弦音回国,和另外一名有心理学背景的同事一起为几名状态不太好的伙伴办了一场社交活动,结果第二天就传来了参与伙伴自杀身亡的消息。


这件事情给弦音的心理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令其在悔恨和恍惚中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反思自己的能力是不是不足以为社群伙伴排忧解难,自己的方法是不是出了问题,悔恨为什么就没有察觉到事后回想起来那么明显的征兆。


就这样,弦音又一次陷入了曾经早已走出的精神内耗中,回到了精神科医院调养,并在医生的推荐之下,联系上了一名心理咨询师。


在医生和咨询师的建议之下,弦音暂时退出了公益活动的一线,专心于社工的理论和实务学习。


疫情的两年虽然把弦音滞留在了国内,但也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她得以静下心来学习和思考,充实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能力。


返回澳洲之前,她完成了除实习之外的硕士课程,在为期一年的定期咨询中逐渐抚平了内心的伤痕,并在本地的一个社区中心开始尝试重新面对人群。


此次回澳洲之后,她争取到了澳纽彩盟ANTRA的实习机会,期望能在一场即将举办的、面向全体性别多元人群的心理健康工作坊中,为被心理压力困扰的社群伙伴带来力所能及的帮助。


澳洲的风景(图片由弦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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