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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跨性别男性的他,高考时被怀疑替考|Transtory

船思 船思 2023-07-24


主人公Quintus(2018年拍摄)。图片由本人提供


文|藏锋


(本文根据Quintus的经历而写作)


从有记忆以来,Quintus(音译为「昆特斯」)的性别意识就是男性。


小的时候,如果被别人说「像个男孩子」,Quintus会觉得很开心,但Quintus同时又觉得「像」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个男子汉。


也许是天生的性别气质,Quintus童年时代的朋友几乎都是男生。在那个年龄,男生女生开始「搞对立」,Quintus也总是跟着男生们一起玩。


然而因为指派性别的关系,男生们在一起玩时总是会特殊对待Quintus,这让其感到很难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呢?


为了更好生存,Quintus很少向别人提起自己是男生这件事,但是又会在衣着、行为上尽力做自己。


有一次,小学班里的同学问Quintus:「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Quintus很想回答「男生」,但是怕被嘲笑,最后他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结果依然换来了同学的嘲笑,因为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性别呢?


Quintus曾经幻想过自己只是没有发育好的男生,也许某一天,属于自己的器官会渐渐长出来。


接触了网络之后,Quintus了解到了一个医学名词「两性畸形」,于是他开始期待自己是间性者。


月经的到来打破了Quintus的幻想,他面对初潮时内裤上的血丝,感到的是巨大的失落。


他甚至希望那是别的疾病,但是理智告诉他,最大的可能性是月经来了。


小学高年级的孩子们已经渐渐进入青春期了。自身发育的焦虑与同龄男生的快速成长,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走在那些高个子的男生身边时,Quintus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一个怪物。


他们本该是一样的,他本来也该在这个年龄、这个时候,从少年渐渐变成大小伙子。


他年少时幻想过的那些帅气高大的自己,离现实的他越来越远。性别焦虑在之后的岁月里,越来越频繁地造访Quintus。


Quintus小时候去影楼。图片由本人提供


初中时候的Quintus不敢主动加入同班男生的群体,但又觉得和女生「合不来」。


于是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Quintus常常一个人游荡在男生女生组成的「人堆」之外。


他自己在日记本上,写下「长了脚的蛇,不是蜥蜴,却也无法融入蛇的群体」。


那时热播的动画《东京喰种》中,主角金木研既非人类,也非喰种。Quintus觉得,那个融入不进任何群体的金木就像是他自己。


问题的爆发在Quintus读高二时,那年教他英语的是一位观念极其保守的教师。


那位老师对于Quintus与指派性别不符的穿着和举止相当厌恶,多次对他进行言语上的讽刺。


Quintus被那位英语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是男孩女孩」。


多年之后再次面对关于性别的询问,而且对方是教师,性格内敛的Quintus甚至不敢再说「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他强忍内心的不适,用疑问的语气去回答:「女孩?」


然而那位老师没有意识到Quintus在语气上的小小抗争,而是顺理成章地讲述着「女孩该怎么样」的规范主义。


那段时间,Quintus的性别焦虑前所未有地严重。


不只是因为那位老师,也因为Quintus家中同母异父弟弟的诞生。


家里人总是会拿小时候的Quintus和弟弟做对比,说「女孩乖」「男孩好动」之类的话。Quintus认为安静和好动只是个人性格的不同,但家里人总是喜欢强调Quintus的指派性别。


弟弟的降生还意味着,Quintus将多出一个令他厌恶的称谓——「姐姐」。


这些让从小性别认同为男性的Quintus感到自己的世界在瓦解,曾经作为避风港的家,也开始不断冒出尖锐的刺,提醒Quintus自己指派性别为女性的事情。


看着弟弟的身体,Quintus产生了强烈的不甘心。他在高二那一年,选择了和母亲出柜。


2018年无意间被拍下的Quintus。图片由本人提供


Quintus在初中就和母亲说过他喜欢女生的事,思想比较开明的母亲也在最开始的失落之后,接受了这件事。


然而,涉及到和性别重置手术相关的内容,母亲表现出了反对,还不断表示Quintus说不定以后想法会改变。


但他觉得,自己从小就是一个男生,自己本来就该是男生,这是不会变的。


向关系亲密的母亲出柜,没有给处在焦虑中的Quintus带来安慰,反而加重了他的精神负担。


他开始怀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不应该给母亲添麻烦,自己的想法是在往一条歧路上走。


Quintus作为男生的意识一直很坚定,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去做手术——他觉得这样没法给家里一个交代。


直到他在饭店里见到了母亲现任丈夫的大儿子,一个骨架宽大的顺性别男生,母亲的丈夫笑着拍拍那个大男生,说「叫妹妹」。


Quintus心中摇摇欲坠的堡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离开饭店,他看着街边的行人,又低头看着自己对于男性来说「过于细瘦」的骨骼,Quintus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Quintus甚至想过,自己就停在马路中间结束一切,反正这样过下去也毫无希望,一辈子都无法做真正的自己。


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家人,Quintus还是选择走过那条马路。


那时,Quintus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其毫无希望地这样活下去,不如去做些尝试。母亲已经有了新生活,他也要去追寻真正的自己。


于是Quintus开始了HRT(激素替代治疗)。激素变化带来的发育给了Quintus一种喜悦,他觉得自己终于渐渐向该有的轨道发展了。


对于Quintus来说,自身的青春期更像是一种病变,只会带来痛苦与扭曲,而HRT的开始才是他真正青春期的到来。


Photo by Kyle on Unsplash


Quintus第一年高考的成绩并不理想,于是他选择了复读。


然而HRT两年的Quintus,已经与身份证上的信息大不相同了。


在高考时,Quintus感到监考老师多查了几遍他的证件。


Quintus把自己的怀疑和认识的其他跨性别伙伴说了。伙伴觉得Quintus多虑了,高考本来就不止查一遍。Quintus半信半疑,继续后面的科目。


答卷子时,他依然时不时觉得自己被特殊关注了,并偶尔为此分神。


考到倒数第二场时,Quintus的感觉被验证了。


这一次,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Quintus被监考人员质疑是否为本人,甚至险些在高考过程中被叫出考场。


Quintus冷静地要求监考人员等本场考试结束后再处理。


然而在高考这种高压环境下,出了这种事情,Quintus难免有些紧张,一边答卷子,一边想自己考完要怎么和监考人员解释。


说自己是跨性别?不,不行,太冒险了。


还有十分钟,答不完了。


一会儿要怎么说?


…………


回忆起当时,Quintus觉得自己应该再镇定一些,因为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最后,考虑到大众对跨性别的偏见,Quintus选择了自己「两性畸形」为借口。


考务处来来往往的老师处理着工作,时不时有询问Quintus怎么了的工作人员,又被得知Quintus情况的老师拦下了。


在查验过Quintus确实是考生本人后,监考人员填写了一张纸条,询问了他下场考试在哪个考场,并表示这件事已经解决,他可以走了。


然而在Quintus走出监考处后,考点里充满了议论他的考生。关于他的性别,是否替考……


一直到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前,Quintus依然在考点听到了议论他的声音。有恶意的揣测,也有隐隐维护他的陌生人。


Quintus一直在低头翻书,因为上一科发挥不好,所以他无比看重这最后一科的成绩。


即使对课本内容已经熟悉了,他还是选择在高考前再次将书上的笔记全部翻阅一遍,也借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最后一场考试,由于考务人员已经被提前告知了他的特殊情况,因此这场考试Quintus再也没有被打扰。


这也是这场高考中,Quintus唯一能全心全意投入考试的一场。


2022年Quintus高考前在酒店隔离。图片由本人提供


高考成绩公布后,Quintus最后一科考得最好,而被监考人员怀疑替考的那一科,比平时低了三十分左右。


那年的一本线刚好和本科线很近,只差三十分左右——Quintus可以去一个好二本甚至一本。


高考的不愉快经历,以及在高中时期所遭受的歧视,让Quintus不再想继续高考。


他选择了换一个城市上大学。尽管并不是理想的院校,但他总归是开始了自己的本科生涯。


拥有了更多时间与自由的Quintus开始去发展自己的兴趣,用普通男性的身份加入社团。


Quintus觉得自己的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


尽管还没有更改证件的他仍然会面临一些尴尬,但是经历了高考的事情,他对这些事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强了不少。


这两年的磨合也让Quintus的母亲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孩子是跨性别这件事情,而他偶尔也会和母亲讲一些圈子里的趣事。


虽然母亲并不完全理解Quintus,但是表示会尊重他的选择。


Quintus在假期去了北京,第一次在线下接触自己的「同类」。


同为跨性别男生的Y表现得十分自信大胆,甚至在地铁上与Quintus聊起了和LGBT+相关的议题,而周围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这给了一直以来对自己身份隐隐自卑的Quintus极大触动,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线下感到别人对自己男性身份的完全理解和认同。


Quintus真正开始了转变,渐渐不再惧怕别人的目光与议论,并积极主动地规划未来,追求自己的理想。


对于曾经的高考,Quintus说自己已经释怀了。高考那件事对于他来说,只是提醒他,自己还不够优秀。


Quintus深知,作为跨性别者,有时候必须付出数倍于顺性别人士的努力才能得到同等的待遇。


他不会把时间花在感慨命运不公上,而是会尽可能地提升自己。


也许有一天,足够成功的自己能帮助整个群体也未可知。


「我败过,也颓废过,但是为了我自己,我还要站起来。我是跨性别男生,也是个正在追逐理想的普通学生。」


大学时期的Quintus。图片由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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