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的跨性别运动员与争议的「科学」标准｜跨讲坛
文｜睿淇
近日，跨性别女性举重运动员劳蕾尔・哈伯德（Laurel Hubbard）登上了热搜。在媒体的引导下，这一事件产生了强烈而持续的舆论。
劳蕾尔・哈伯德来自新西兰，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公开出柜后参与奥林匹克竞赛的跨性别选手，近日正在参与2020东京奥运会87公斤以上级女子举重项目。
以指派性别为男性的身份，她于青少年时期参与了国家级别的男子举重项目，为新西兰男子105公斤级记录保持者。
需指出的是，某些媒体所言的「她在2013年变性之前一直参与举重比赛」一论与事实相悖。早在2001年，劳蕾尔・哈伯德在她23岁时便退出了举重竞技赛事。
而间隔有十余年，在2013年转变为女性后，又待两年时期以符合国际奥委会资格认定，她方才在三十余岁重返举重赛事，并于2017年首次在美国参与国际性的世界锦标赛并获得银牌。
劳蕾尔・哈伯德。图片来自网络
尽管在目前的网络上，围绕着她有诸多争端，但我们需要看到，劳蕾尔・哈伯德能够站在东京奥运会的场馆里参与竞赛，就说明她充分地满足了国际奥委会的参赛标准和资格审查。
在说明劳蕾尔等跨性别者运动员所面临的质疑之前，让我们先来简单回顾一下国际奥委会对于跨性别运动员资格认定的历程。
实际上，早在2003年，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就已经出台了针对跨性别者的相关政策。
相关特设委员会所提出的政策——「斯德哥尔摩共识」（The Stockholm Consensus）指出，在青春期后接受性别重置手术转变为女性或男性的个人，若满足以下条件均有资格参与女性或男性的竞赛：
① 在解剖学意义上完成包括外生殖器、性腺等在内的手术转变；
② 其确定的性别得到适当官方机构法律上的承认；
③ 在性腺切除术后以可核查的方式进行了适合所确定性别的荷尔蒙治疗。
此后在2008年和2012年，公开出柜为跨性别男性的美国运动员基林・古德赛（Keelin Godsey）两度参与奥运会女子链球选拔赛，然而分别以第八、第五名遗憾落选。
在2012年选拔赛后的采访中，古德赛表示，他将开启他性别转换的医疗进程，而这也使他几乎不可能再以女性运动员的身份参与竞赛。
毫无疑问，以两种社会性别身份分别生活和参与竞赛，以及他性别重置手术的搁置，正是受到了时行体育赛事政策的严重阻碍。
基林・古德赛。图片来自网络
到了2015年，跨性别男性运动员与社会活动家克里斯・莫西尔（Chris Mosier）获得了参加铁人两项世界锦标赛的资格（铁人两项由「跑步-骑行-跑步」组成），并对国际奥委会的政策提出了挑战，特别是要求取消对于跨性别者手术的规定。
同年，在11月的国际奥委会共识会议（IOC Consensus Meeting）上，各方体育组织一致同意在决定男性与女性的参赛资格时应考虑以下准则：
① 从女性转为男性的，有资格不受限制地参加男子类别的比赛。
② 从男性转为女性的，在以下条件下有资格参加女子组别的比赛：
A. 该运动员已声明其性别认同为女性。出于运动目的，该声明至少在四年内不能改变；
B. 该运动员必须证明其血清中的总睾酮水平，在首次比赛前至少12个月内一直低于10 nmol/L（若要求更长的时间，需以保密的个案评估为基础，以12个月的时间长度是否足以最小化在女子运动员竞赛中的任何优势为考量）；
C. 该运动员血清中的总睾酮水平，在获得女子组比赛资格的全程必须保持在10nmol/L以下；
D. 对这些条件的遵守情况可通过测试进行监测。若不遵守，该运动员的女子比赛资格将被暂停12个月。
到了2016年，上文提到的跨性别男性克里斯・莫西尔成为首个通过国际奥委会新政策，而在非奥运会的世界锦标赛中参加国际比赛的跨性别运动员。同年的里约奥运会，则没有跨性别运动员取得参赛资格。
在2020年，克里斯・莫西尔成为了第一位在奥运会选拔赛中以出生指派性别以外的性别参赛的跨性别运动员。他参与了2020年50公里竞走的奥运选拔赛，然而由于受伤退出了比赛。
克里斯・莫西尔。图片来自网络
2021年的东京奥运会最终首次迎来三位参加女子组赛事的跨性别运动员，分别是前面说到的新西兰举重选手劳蕾尔・哈伯德，加拿大女足队员奎因（Quinn，系非二元性别者），还有美国自由式小轮车代表队的替补队员切尔西・沃尔夫（Chelsea Wolfe）。
因而，包含劳蕾尔・哈伯德在内的跨性别女性运动员们，均是满足了国际奥委会在2015年制定的共识标准。
然而，包含与劳蕾尔同量级的比利时举重选手安娜・范贝林亨（Anna Vanbellinghen）在内，对于跨性别运动员参赛的准入标准仍然不乏反对者。
反对者们认为，10 nmol/L的睾酮素（一种自然产生的增强体质的荷尔蒙）水平比起一般顺性别女性仍高出逾五倍。此外，他们亦声称那些以男性生理度过青春期的跨性别者，具有诸如骨骼、肌肉密度等上的生物学优势。
此外，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艾玛・希尔顿（Emma Hilton）和瑞典卡罗琳斯卡医学院的托米・伦德伯格（Tommy Lundberg）的一项共同研究发现，在12个月的睾酮素抑制治疗后，跨性别女性所享有的肌肉优势仅流失5%。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美国全国妇女法律中心发言人吉莉安・布兰斯泰特（Gillian Branstetter）在详细的个案调查和对16个包容跨性别人士州份的研究中发现，未见跨性别者一直胜过其他女运动员。从个体来说，跨性别者并没有显著的绝对优势。
而在指摘以生理男性跨越青春期的跨性别者时，我们也必须看到，在现行社会及医疗体系下，跨性别者们很难在青春期及之前得到诊断甚至完成性别重置手术。
在有关讨论中，大众对于跨性别人士现实处境、实际状况认识的缺乏，又极易造成显见的伤害。
可即便是看似象征公平性的睾酮素标准，实际上也并非定于一尊的科学论断，更甚至可能影响天生顺性别女性运动员的职业生涯。
2018年，国际田径联合会（IAAF）提出了睾酮素水平在5 nmol/L 以上的女性运动员必须接受激素治疗方可参与竞赛的要求，这直接导致了南非顺性别女性选手卡斯特尔・塞门亚（Caster Semenya）被禁赛将近一年。
同样被认定为高雄激素血症（hyperandrogenism）者，印度女子短跑运动员杜蒂・钱德（Dutee Chand）亦在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前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医学检查。
杜蒂・钱德。图片来自网络
而在这样规定下，对于性腺等的切除性治疗又引发了一项极大的争议——为何仅有女性受到如此的规则限制？
更有学者对于睾酮素水平和运动表现之间的量化关系提出了质疑。
巴斯大学的雪莉・贝克尔（Sheree Bekker）博士和蒙特利尔大学的卡拉・坦嫩鲍姆（Cara Tannenbaum）教授在《英国医学杂志》（The British Medical Journal）的文章中指出，效用被量化的睾酮素水平阈值是武断而缺乏科学根据的。
他们认为：「医学界并不只通过血清睾酮素水平来定义生理性别或身体功能。」
同样，他们也指出，尽管男性和女性的平均睾酮素水平存在显著差异，两者之间也存在较大交集。
根据某些定义，约有16%的男性被归为低睾酮水平者，而14%的女性被归类为高睾酮水平者。睾酮因素仅是运动表现的其中一个指标，并非唯一的决定性因素。
在奥委会等其他体育竞技组织对于女性、跨性别者的约束遭到质疑和产生更替的背景下，我们也需要认识到，现有的规则远并非不可撼动的基石。
我们也必须追问，对于所谓「异端者」的排斥是否很有可能恰恰才是不适应现实的呢？
《奥林匹克宪章》有言：「运动是与生俱来的人权，每个人应有机会参与运动，并在经由没有任何形式歧视及注重友谊、团结与公平竞争为基础的奥林匹克精神共识下从事运动。」
在秉承这样奥运精神的基础上，竞技体育中公平与人权的未来仍需要我们持续的探索与思考。
Photo by Kyle Dias on Unsplash
后 记
跨性别运动员应当如何参与竞技体育赛事，这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也是一个需要更多研究和探讨的问题。
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或许仍然有赖于生命科学进一步的研究成果。相信科学，尊重科学，这应该是我们面对此类问题时，应当秉持的基本态度。
无论如何，正如本文所言，我们需要避免的是，由于对跨性别人士现实状况缺乏认识，而造成的更多的伤害。
下周，我们将针对这一问题，从医学专业做出更专业一些的分析，欢迎大家届时留意。
参考资料
1. Transgender Athlete Fails to Qualify - The New York Times (nytimes.com)
https://london2012.blogs.nytimes.com/2012/06/21/transgender-athlete-fails-to-qualify/
2. TRANSATHLETE - transgender athlete policy
https://www.transathlete.com/
3. 奧林匹克精神宣揚人人平等，你如何看跨性別女子參加女子組比賽？｜國際前線｜端圓桌｜端傳媒 Initium Media (theinitium.com)
https://theinitium.com/roundtable/20210728-roundtable-international-trans-athlete-Olympics/
4. Laurel Hubbard: First transgender athlete to compete at Olympics - BBC News
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57549653
5. Chris Mosier, first openly transgender athlete on Team USA, hopes sharing his story inspires others - CBS News
https://www.cbsnews.com/news/chris-mosier-transgender-olympic-athlete-team-usa-sharing-story/
6. Naturally High Testosterone Snares Female Athletes in Rio - NBCnews.com
https://www.nbcnews.com/health/health-news/naturally-high-testosterone-snares-female-athletes-rio-n631086
7. Testosterone rules for female athletes 'unscientific' - BBC News
https://www.bbc.com/news/health-47640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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