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壤

这次带娃游学美国，从德州的达拉斯，到加州的洛杉矶，从牛仔到时尚，见证了传统和现代，各有千秋且相得益彰的两个美国Style。

从达拉斯飞到洛杉矶的圣安娜，体验Laguna Beach水清沙幼，见到美国人携家带口，沙滩烧烤，洋溢着国庆的喜悦。在NBA球星科比家门口的Newport Beach和前同事卡特陈吃了顿海鲜大餐，又到Irvine拜会老朋友虎叔。从Ocean View，到Moutain View，再到Lake view，整体感觉，加州除了地震频繁，似乎一切美好。

离开Irvine，开着从Avis官网上租了这辆“现代”车，一路西北疾驰，到405号州际高速公路后不久，远眺绵延不断的圣莫尼卡山脉，山上海拔881英尺高的山崖处矗立着一群奇特壮观的建筑，这就是闻名遐尔的洛杉矶盖蒂中心。它包括一座非常现代化的保罗盖蒂博物馆，一个艺术研究中心和一所漂亮的花园。

可以用盖蒂博物馆官网（http://www.getty.edu/museum/）上的一句话介绍这个博物馆：The J. Paul Getty Museum at the Getty Center in Los Angeles houses European paintings, drawings, sculpture, illuminated manuscripts, decorative arts, and photography from its beginnings to the present, gathered internationally.

（上图中的小女孩，和这幅梵高的名作《鸢尾花》一样，都是无价之宝。）

博物馆里琳琅满目、价值连城的作品，真的是让人目不暇接。正如介绍所言，世界著名绘画大师梵高，安格尔，拉维尔德素描，与十四世纪早期至十九世纪末期法国，荷兰，意大利等油画大师的真迹，在这所艺术的殿堂里，散发着暖暖的光芒；中世纪拜占庭时期的一百四十四件书卷手稿，向你幽幽述说着天赋予人的智慧灵性；而路易十四到拿破仑时代的服装艺术收藏，则堪称一绝；文艺复兴时期至十九世纪末期的雕刻，玻璃器皿，则展示着当时艺术风格的时尚与转变。

其实自从前两年电影《Money World》上映，心里就种草了。来这个Getty Museum，还有另一个在Malibu的Getty villa，是洛杉矶之行的必经拔草之旅。在Museum的书店里，我又买了一本保罗盖蒂的自传书《As I see it》。我想进一步了解，一个对家人无比吝啬刻薄的“世界最有钱的平民”，为何又可以凭借慈善事业受人尊敬、流芳世间？

（摄于博物馆的两层露台，背景就是迷宫花园，同样出自大师之手）

信 托

在法律意义上，偌大的博物馆，不属于政府，也不属于某个人，而是J. Paul Getty Trust的信托财产，到了2017年，这个信托的资产总额已经达到69亿美元。这个Trust，founder/settlor（设立人）就是J. Paul Getty本人。J. Paul Getty早已于1953年就设立了生前信托，之后又陆续订立、修订了21稿遗嘱。通过生前信托+遗嘱的方式，确保其名下绝大部分财产，都进入了J. Paul Getty Trust。

通过这样的estate planning，当J. Paul Getty Trust身故时，放入信托的财产，就不再属于其遗产，不再需要经历Probate遗产认证程序。信托财产如何处理，按照信托条款来执行，也断绝了家人后代你争我夺的念想。J. Paul Getty Trust于1976年去世，只有一小块遗产留给家人，其价值连城的收藏和大部分其他财富都进入了J. Paul Getty Trust。

（J. Paul Getty 遗嘱截图）

在1953年的Trust Indenture（信托契约）中，J. Paul Getty开宗明义，直接讲明了Trust Purposes（信托目的）就是found，maintain and perpetuate in the State of California, pursuant to Division 12, Chapter1, Article2 of the Education Code of California, a musuem, gallary of art and library for the diffusion of artistic and general knowledge......

在信托契约中，J. Paul Getty把几乎全部资产放入信托，信托财产服务的核心主要是the Museum，这是一个对公众开放的，不收费的博物馆，大慈善家风范展露无遗。整个信托契约中，针对the Museum的建立和运行，围绕Trustee的权利义务订立了很多条款。这些未雨绸缪的条款，为后来盖蒂中心的设计和运营做了很好的铺垫。

经过数十年的运营，受托人根据情况的变化，向法院提出Petition，法院也给出了Order，修订了信托文件中一些不合时宜/不与时俱进的条款，为受托人的行动提供instructions。譬如在1980年的法院Order文件中，法官认为，信托文件虽然要求受托人有non-profit以及charitable的诉求，但是这并不对受托人资助“自己运营”或者“自己发起”的项目产生任何限制。

（上图来源于盖蒂中心官网资料）

这个Petition是受托人发起的。一般情况下，信托的运行不需要法庭的介入，但有些情况下，法庭的介入又是必要的。比如说，作为受益人（beneficiary）, you may want the court to change trustees, force the trustee to prepare an accounting, or make a distribution. 作为受托人（trustee）, you may want the court to decide the validity of the trust or an amendment. You might also want it to interpret a provision within the trust itself。J. Paul Getty Trust的受托人向法庭提出的Petition，就是后者。

这对我国的家族信托事业的发展也提出了一个启示：很多家族信托，是为了代际传承，需要历时百年。可是百年前我们的智慧，真的能给百年后的人提供正确的指示吗？作为受托人，如果发现信托条款的设置无法促进信托目的实现时，应该有一个调整的机制，这对于慈善信托而言，尤其重要。在美国，这样的权力，交给了法院。通过一个类似于中国诉讼法中的特别程序的Petition，让法官来“进一步解释说明”信托文本的含义，为trustee的行动提供instructions。

在之后的1983年、1992年、2004年，根据受托人提出的Petition，法院先后又给出了三份Order，其中两份是对J. Paul Getty Trust 和 Getty Villa名称的使用范围和标准进行了进一步的阐述，最有意思的是下面这份Order：

（上图来源于盖蒂中心官网资料）

J. Paul Getty 的信托设立于1953年，法律也在不停的发展进步。作为拥有庞大信托资产的信托，trustee（受托人）履行fiduciary duty的一个重要考量，就是要确保信托的存续和运营与时俱进地符合法律的规定。如上图所示，根据受托人的Petition，法官对信托条款做出了修订，明确了信托是irrevocably dedicated to charitable purposes，并强调了No part of the net earnings of the Trust shall inure to the benefit of any private person。信托终止时，信托资产在清理完相关债务后，应当分配给非营利的慈善组织或者由受托人依法筛选出来的组织。这里的法律，主要是指符合美国税收方面的法律。因为美国的慈善与税收是紧密挂钩的，慈善事业的发达，和税收密不可分。

综上所述，J. Paul Getty设立的家族信托，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变成了一个机制成熟、运行良好的慈善信托，这是多方努力的结果。这对我国慈善信托的发展也是一个很好的启发。我国现行的《慈善法》，明确规定慈善信托的受托人只能是信托公司或者慈善组织。银保监会36号文也规定了，家族信托的受托人“只能”是信托公司。在公证端口，也有一些基于《信托法》的民事信托的实践。但是无论是“家族信托”，还是一般意义上的“民事信托”，当信托的委托人身故后，其实最终都可能转化为完全仅有慈善目的的“慈善信托”。我本人在给一些财富总量较大的客户做遗产规划时，也会鼓励客户做一个“慈善兜底”的安排，即当遗嘱或信托指定的受益人都不存在了咋办？交给国家？交给受托人想当然地安排？还是交给法官猜测？

这一系列的问题，最终到会上升后最后的“哲学命题”，财富的终极归宿究竟是什么？J. Paul Getty，一个拥有巨额财富之人，在自己家安装收费电话（坚决不让来访的客人“揩油”电话费）之人，一个孙子被绑架都不肯支付九牛一毛赎金之人，一个被当时社会公众称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吝啬鬼”之人……他的财富又该何去何从？

而如今的J. Paul Getty Trust，拥有资产（截止到2017年）高达69亿美金。盖蒂博物馆每年的游客访问量高达160万人次，是全美最受欢迎的博物馆之一。这个Trust，还一直持续资助、培训其他的博物馆以及文化类的公益组织。这个Trust，还拥有图书馆、出版项目以及访问学者项目。正如Trust purposes 所载明的那样，是“found，maintain and perpetuate the diffusion of artistic and general knowledge”

J. Paul Getty用自己的TRUST，用这个举世闻名的艺术博物馆以及对艺术事业的慷慨资助和追求，对上述“财富的归宿”这一哲学命题作出了阐述和回答。写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车辆进馆时看到的那句欢迎语：ART IS JUST THE BEGINNING……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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