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师调解手记 | 证据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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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 STORY
▼颜彦是我看到的最让我啼笑皆非的当事人，天真得认为我们律师可以取到一切证据，更天真得认为法官会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尽管我知道她是个诚实的人。
颜彦是朋友的朋友，第一次电话咨询我的时候，几乎是语无伦次，听得出来她很乱。我也实在无法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每一次的电话都是在她先生和她提离婚后电话我，说“李律师，他今天又和我提离婚了” ，接着就没下文了。
“那你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在反复几次类似的电话咨询后，我还是决定约她当面谈一次，很显然她陷入被离婚情结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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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颜彦时，我还是很惊讶的。她的外表和她电话里的无能为力很有反差。她一头俏皮的卷发，虽然人到中年，但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也许因为天生丽质，她举手投足之间的傲娇感让人分分秒秒能感受到。
颜彦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长得美丽动人，所以哥哥疼，父母爱。先生第一次在颜彦公司见到她时就被她的公主范给迷倒了。
先生年长颜彦五岁，两人婚后先生也当颜彦是手心里的宝，宠着她，对她百依百顺。
婚后第二年，两人的儿子出生，而此刻先生的广告公司也开始走上正轨，先生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伴和宠溺她，但先生每月给她的生活费水涨船高，有时候一个月可以给到二十万。只是，颜彦很想当然地将钱都花得光光。
但在孩子两周岁后，先生开始不再每月给她那么高的生活费，而是时不时提醒颜彦要花钱适当。
孩子两岁半时，先生向她提出了离婚，理由是和她生活太累。一开始颜彦还认为先生和他开玩笑，撒撒娇就过去了，但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和她提，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可能性，所以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电话咨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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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先生和你说了怎么离吗？”我问道。“他说只要孩子给他，他可以给我一笔数目不小的补偿。孩子从小是他父母带上的，又是男孩子，跟他应该比跟我好”。“你说你先生的广告公司最近被收购，收购协议你看到了吗？”“我也是听我先生电话里说的，他的事我从来不管的。”“那你知道谁收购你先生的公司吗？”“李律师，这个你们律师不是能查吗？”“如果收购在协议阶段，是保密阶段，你作为配偶都不能知道，我们更查不了。”
“你先生给你的补偿是多少？”“房子给我后，另行给500万。”“你觉得这个方案怎样？”“我不知道啊，但我觉得他应该财产不少的。”“你有他其他财产线索吗？”“李律师，除了他每月给我转账的卡外，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那你有办法搜集到他银行卡信息吗？”“这个你们律师凭身份证不能查吗，如果他起诉到法院，法院不也可以查吗？”“这，如果你没有他银行卡信息，在审理阶段，法院不会去调查的”。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真是天真的可以。
“除了现金类财产，他有股票基金吗？”“他好像炒股的”。“股票我可以在法院阶段凭法院调查令调取，有身份证就可以了。但基金需要他的账户信息。”
“他名下还有其他房产吗？”“这个真的不知道，我曾听说他要给他父母买房子，但我不知道买了没。”
“对了，李律师，我先生还有收集金币的习惯，大概每年一套，价值10万，从结婚到现在至少也有五套金币了”。“你有依据吗，关于金币，照片什么的？”“我想想，家里有个保险箱，我先生应该把所有的东西放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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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对于一问三不知的颜彦，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但想着她可能面临的风暴，她先生可能对她的经济制裁逼她就范，我只能给她压力，让她做好自己的功课，“你回去要搜集以下信息：1、你先生公司名称；2、你先生的身份证号，这个结婚证上就有；3、你先生银行卡信息；4、金币的发票和金币的信息；5、你能想起来的其他财产的信息。”
“我个人认为你先生其实已经准备好离婚了，如果你和他对峙，可能反而引起他的警觉，你不妨仍然以不愿接受离婚的姿态先缓冲下，等你信息搜集完整再决定离还是不离，如果离，那么也得在完全知悉对方掌控的财产情形下再决定怎么离，你看如何？”我边说边看颜彦，此刻的颜彦似乎大梦初醒，“李律师，如此看来，他真的要和我离婚了？”
“我觉得是，你有点后知后觉了。”
“那你说他为何和我离婚呢？”颜彦又傻傻地问了一句。
“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贤妻良母，而不是一个公主。”我幽幽地答道。
她若有所思得看了我一眼，那一刻，她的眼光是明亮而清澈的，我想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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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颜彦过得并不容易，一向简单的她突然间变得不那么高高在上，似乎还真的让她先生有了恻隐之心，先生也不那么频繁提离婚。
第二次见到颜彦时，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这期间她只电话我一次，紧张地告诉我她破解先生手机密码了，找到他捆绑手机的全部银行卡号了，幸运的是，其中一张银行卡应该是先生此次被收购接受股权转让款的卡，因为她看到了网上银行的明细而且拍了下来，除了有大笔资金进入外，她还看到了大量的资金转出。
另外，先生虽然提了离婚，但因为一直认为颜彦对他所掌握的资产一无所知，而且先生希望协议离婚，所以先生一直没有搬出去居住，且他并没有转移保险箱里的文件，也还没来得及换保险箱密码。颜彦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文件复印了一份并拍了下来，其中一份买卖合同及转账凭证正是先生提了离婚后给他父母全额出资购买的房子，价值800万。
她也看到了金币，但考虑到如果转移金币会引起先生怀疑，她拍了照，复印了金币的全部购买发票。
一切准备就绪，她带着她取得的财产线索和资料又和我见面了，“李律师，我想让你先看下，这些是否是有效证据，然后再和他摊牌。”
“你不考虑不离婚吗？”
“不考虑了，其实他已经有方向了，我找财产线索的时候，我也看到他和某个女生的亲密对话，那女生显然比我更懂他。”此刻的颜彦变得异常冷静，“我只想多争取点以后也可以给儿子。”
“那你觉得我何时和他摊牌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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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查看了她搜集的资料，虽然没有先生公司被收购的资料，但是银行转账记录显示了收购方的名字。我通过搜索先生公司的名字找到了披露的公司被收购的信息，收购方是家上市公司。我想我能理解先生为何有那么强的协议离婚意愿了。
“我建议你还是有个合理的尺度比较好，比如除了房子，多少补偿给到你你才接受。”“原则上，他名下持有的全部资产如果是婚后取得，有你的一半。”
“我明白了，李律师，我希望现金能拿到股权转让款的一半。至于他给父母买的房子，其他的财产我也不再追究了。”颜彦并非是个贪心的人。“那你直接告诉他你的要求即可，看他的反馈。如果他同意，我准备离婚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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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彦和先生的谈判并不顺利，先生认为给到她房产和500万已经是对颜彦的一种恩赐了，先生认为颜彦不可能知道他实际取得的股权转让款，先生也一直以为颜彦很无知。另外，先生在颜彦摊牌后第一时间将保险箱内所有文件转移，并更换了保险箱密码。
第二次在和先生谈时，按照我的建议，颜彦开门见山告诉先生，公司是婚后设立的，先生的股权也是夫妻共同财产，所以股权转让款当然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这个要求不过分。如果先生不同意把颜彦的一半给到她，那么她会去找收购方，并且直接告知对方她不同意此次转让（在很多收购中，收购方会留一段时间以确保被收购的股权没有瑕疵如第三人主张等）。
退一万步讲，即便颜彦无法阻止收购的发生，但收购方是上市公司，颜彦已经从公司信息披露中找到此次交易的金额，所以无论先生如何转移，这个数字还是可以固定的。
这一次，先生被颜彦的胸有成竹给击败了。
颜彦和我说她至今都不能忘记先生眼中的惊讶甚至一丝的慌乱。接下来的离婚协议就很顺理成章，在颜彦的坚持下，离婚当日，颜彦拿到了全款。她告诉我说她一直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容养生馆，现在可以如愿了。嗯，不接地气的公主要成为一个自强自立的女生了！
律师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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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和其它民商事案子不一样，离婚涉及的证据是非常复杂的，感情是否彻底破裂的证据，孩子抚养状况的证据，财产证据等，很多当事人和颜彦一样觉得所有的证据律师都能采集，即便律师不能，法官也会主动调查，但现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所以在离婚诉讼中，最接近证据的还是当事人本人。当事人很多时候对证据没有判断力，很多在当事人看似宝贝的证据如出轨证据但对律师而言没有太大意义，所以需要引导当事人如何去采集有效的证据。
2. 明确证据组织的方案，并且针对离婚三件事中有选择和有重点地组织证据。证据可以分为四类：
当事人已有的
客户没有的但律师能调取的
需要法院依职权调取的
当事人只有模糊信息，需要进一步固定的
对于需要进一步的模糊信息，鼓励当事人积极去采集，办法总比困难多，当事人的能动性一旦被激发，我们经常可以收获意外的惊喜。
3. 在调解谈判阶段，需准备好全部的证据，即便有的证据没有搜集到，但至少证据的方向已经明确。很多时候，光光烟雾弹是没有用的，毕竟对方也是有律师的人，调解阶段，其实也是双方筹码的交换阶段。
4. 对于实在难以采集且只有模糊的信息，调解时可以适当地指导当事人从对方口中取得我们需要的信息。有时候在谈判阶段，在双方不经意的对话中，我们经常可以捕捉到有价值的证据。
5. 鼓励当事人不放过每一个采集证据的机会，同时引导当事人将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最有价值的证据采集上，而不要去做无意义的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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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韬中茂（上海）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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