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砚|十年踪迹十年心

时光的河流中，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我想用酒在那些孤独的岛屿上点把火。

「只身打马过草原」

十年前的九月，我孤身一人在西藏游荡，高原阳光令人头晕目眩仿佛醉了酒，摸摸口袋，还剩两枚硬币，随手献给一位磕长头的家伙。

他合掌：“菩萨保佑你！”

我摇摇头，拒绝：“不用客气！”

银行卡清零，工作已在漫长旅行中失去，爱过的人已在心里死去。口袋空空如也，如同我空空的心，干净如西藏的天空，万里无云，装得下整个世界。我要跟自己做场实验，想知道，一无所有的我，能走多远。

人生到底只是一个人的旅程，在经历过人世背叛，欺骗之后，才晓得始终要独自面对一切，单刀赴会。

……

我希望，我能有一颗勇敢的心。

借了个喇叭在大昭寺前说书，换得打赏114块，即起身上路，有车搭车，无车走路。沿途和藏民打台球赌钱，赢钱就去喝酒跳舞，无钱时帮喇嘛背柴禾换大饼……长路漫漫，浩荡山河。

后来，许多人问我，一个人夜晚踟蹰路上的心情，我想起的却不是孤单和路长，而是波澜壮阔的海，和天空中闪耀的星光。

那些路上的日日夜夜，构成我人生深刻的一部分。

那是2009年，我从西藏回到故乡，想在土地上重新创建我想要的生活，不依附任何组织、任何机构，不加入任何圈子不抱团，也不向任何公司投递简历售卖自己。

要像一棵树扎根在大地上，生机勃勃，对抗一切风雨，也享受一切自由。

离开乡村，只要一张船票，而回归乡村，则需要太多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虽然在城里学过各种技能，弹琴吹箫作画炖罗宋汤，电脑都会修……但这些花里胡哨的技能没法让我在土地上活下去，直接面临生存问题。   

帮人家拣棉花，一起干活的大婶们总热心张罗相亲，我谢绝。她们问，没个男人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停下手里的活，说：我不想依靠男人，我打算成为一名作家，准备写书卖……

她们的笑声很响亮。

其实我小时候作文写得挺好，经常被老师在课堂宣读，但不想告诉她们了。

无论做什么买卖都需要本钱，只有写作最便宜，一叠纸一支笔就可以开始。我没有别的办法。

多么希望上天赐我美貌，赐我才华，赐我幸运……仿佛再次听到嗤地一声冷笑。

那老子不管了，我要对生活用蛮力，想实现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如果不能实现梦想，我就打算去犯罪！

所以，亲爱的读者，是你的阅读，将我从可能犯罪的道路上及时拉了回来。

当你在看我的文章时，要记得点个“在看”呐。

那时，我在为人生造一个梦，要让我的帖子成为最火的帖子，要让我文字出版成书，要成为超级畅销书，每年有版税拿，从此，过上游手好闲的生活……

嗯，我实现了前半截。帖子点击率超过两千万，《走吧张小砚》一上市就占据各大畅销书榜首。

但并没有过上游手好闲的生活，而是开始种稻酿酒。

因一时豪迈吹牛逼，如果出版成书，那就请支持我的读者喝顿酒。

所以，后来我并没有成为作家，成了一名山中酿酒师，这很莫名其妙，然而正符合我的性格。

因为，我想要的并非仅仅是一份好生活，我渴望一个好世界。

曾经，为我的人生造了一个梦，许多素不相识的读者鼓励着我，我也终于实现了，我也鼓励他人实现生活之梦，为读者创建马托邦，全国各地几十号分舵，让人们从网络到现实，彼此互助。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为别人和自己创造出更多的空间，所谓成功并非把其他人踩在脚底下，而是助人助己，个体的自由互为意义，在社会生活中实践一种简单的欣欣向荣，一条把自己的生活人格化而非商品化的路。

换句话说，我渴望重建信任和互惠的人际关系，让一部分人先信任起来。

让那些愿意和敢于运用自由，实现梦想的人彼此相识，在路上得到更多的支持和温暖，由此拉近每个人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那时我虽在乡野之地，但马托邦成员遍布全国，仿佛是我向这个社会伸出的触角，一点微小的努力，希望人与人之间的生存环境能好那么一点点，多一些共情和温存。

2012年为马托邦的人们酿出第一批梦想酒，「以梦为马」，只要有梦想就可免费向我约一坛酒，待美梦成真时来领回属于自己的那坛酒，跟我讲讲实现梦想的故事，这就是后来江湖上流传开的「以酒换故事」。

后来许多自媒体，酒馆、商家都学着高喊“我有酒你有故事吗”，当作一个有情怀的营销手段，他们都是屁！

当请我的读者喝酒的时候，是在分享曾经吹过的牛逼被实现的快乐，而当他们找到我，领回自己那坛梦想酒时，跟我诉说实现梦想的经历，我们的快乐是一样一样的！借由酒这个媒介，让人们彼此鼓励着走在人生路上，这是世间最好的酒，没有之一。

所谓好酒，当然不是市场上那些勾兑酒，法力不够，不能为人生梦想加持。

纯粮酿造的原浆酒，原料只有米，泉，曲三样封缸发酵，蒸馏而成，无任何添加，极简主义造就最纯粹的好酒。好多人喝一辈子酒，喝的都是酒精勾兑的酒，没尝过真正纯粮酿造的原浆好酒。

既请人喝酒，那我要从源头开始，一点一滴亲力亲为，亲手酿造出好酒，否则体现不出我的拽屁！

2011年，拿到第一笔版税，去租了几亩田，学习种稻，又跟随师父学习制曲，酿酒。传统古法酿酒，无数据可循，无仪器控制温度湿度，米粮发酵程度，需反复尝试，形成自己的经验和手感。

从种稻开始，秧禾和春天同时萌动，四月雨水纷扬是插秧时节，五月去耘禾，一天，一天，稻子哔啵灌浆，鼓足劲头地生长着，然后暑夏来临，稻子开花授粉，田间散发充满情欲的迷醉之气，入秋后，稻田灿烂生金，风吹过如酒浪翻滚……带着颗颗饱满如金玉的米粮来到泉跟前，起灶蒸米，水火交济，封缸发酵，在寒冬，落雪的季节，方才化为糯糯的酒浆。

每盏酒都要历经整整一年的时光，任何热爱都必有时间的结构在其中，当我投身其中感到既孤独又快乐。

夏天，去田间放水，扛着铁锹孤身走入深邃广袤的稻田，静寂得可以听见稻子生长的声音。抬头望见天上流云奔腾，昼长日静，好像已经这样生活了千年，不知外面世潮如何，内心涌动，想长啸，想拔剑起舞。

年轻的身体正像七月的稻子一样充满蓬勃欲望，正在哔啵灌浆，急需授粉。我想爱，但任何一个具体的人都满足不了我的爱，我想和天地发生关系，想创造一个好世界。

种稻酿酒，酿酒种稻，反复修炼，就像一套刀法，我已娴熟，是时候出手了。

「啸聚山林，以梦为马」

2016年，霜降后第五日，来到山中。

庐山汉阳峰下，有陆羽《茶经》所评天下第一泉，谷帘泉。我要用这天下第一的泉来酿酒。酒米可搬运，而泉要新鲜，只能近泉赁屋建酒坊。两栋青砖瓦屋十数年无人居住，无水无电，杂草丛生。修葺房屋，砌酒灶，上山砍竹引泉，兴致勃勃地埋头苦干，那种劲头好像创世纪，我要在蛮荒中创建新的文明。

12月12日，凌晨三点向网络发出《邀酒信》，告知五个钟头后热酒出锅，想喝酒的可立即穿鞋出发，前来庐山桃花源，赴一场山中酒约，为期七天，过时不候。旧文链接：《我的酒我的桃花源——邀酒信》

距当初说过的话，已经过去七年。不晓得有几个人记得，但我向来是很看得起自己的那种人，对说过的话很讲信义。

我想，倘若无人前来赴约，我就同这天地大醉一场。剩下的酒倒河里喂鱼，醉翻一溪涧，我还没见过鱼喝醉的样子呢。大概会翻白眼

所幸大家很给面子，没有给鱼们留一滴酒。而鱼们也确实不胜酒力，感谢体谅。

临近小镇突然出现许多外地人，开车的，骑摩托的，走路的……打听去桃花源怎么走。问这大冬天去那山里做什么，那些外地人只有一个口径：去喝酒！

非常江湖，好像一部武侠片。

但附近人都知道那山里人家基本都搬走了，房屋都空了，很疑惑，但看这些外地人风尘仆仆，一拨又一拨地赶到此地，一脸急切，还拎着各色下酒菜，好像真有酒喝一样，他们也跟着往山里跑。

山路上络绎不绝全是往酒坊来的人，朋友问我来这么多人你哪知道哪些是你的读者，哪些是混酒喝的。

我说当然知道，不妨打赌，一百块一次。有人从对岸过桥下来，便压钱下注。让一位读者去桥上迎客，来人就问一句看过砚台的书吗？是，就往上游，不是，请去下游。

以桥为界，沿溪涧石头上摆了好多坛酒，酒是一样的酒，但人不是一样的人。

赢了钱，才告诉他，来凑热闹的闲人对张小砚是谁没兴趣，你看他们脚步很慢，四处闲逛。为我而来的读者则不同，你看那些脚步匆匆，眼神急切四处张望，在人群中搜寻，他们是在找我啊！这才符合远道而来，赴一场多年前酒约的心情嘛。

只因你在人海中多看了我一眼，我便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你！然后赢了好多钱，嘿嘿。

国内最远是从新疆来的，连畜生不如也从西藏赶到，他不喝酒，来给大家做饭的，埋头在厨房搞黑暗料理。还有拄双拐赶来的，唯恐错失这次，下次约酒不知哪一年。身残志坚，被大家称为年度最佳酒徒。

还有位姑娘初中时看过书，正逢十八岁生日，她以赴这场酒约作为自己的成年礼，是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我正抱着一捆柴去添火，她在人群中急切张望，一个眼神的触碰就认定了，直冲过来隔着柴火一把抱住我，说：我终于见到你了！一路好害怕，我同学都说会不会是骗子，可我觉得你不会。我放下柴，摸摸她的脸，说：乖，我不会骗你的。她顿时就哭了。

从美国赶来的那位读者说，别人在网络上随口说说的，我也就随便听听，你张小砚说了，我就当真了，这种事确实只有你干得出来。

这大概是表扬。我在深山酿酒，出酒时一声召唤，大家从各地赶来陪我喝酒，多开心啊。我做到了，你也做到了。

有人为了一碗好酒，不惜奔波千里，有人万水千山只为桃花源里一朵花开，所谓人生意气，不过如此。

我很开心，在时光流逝中，存下一份和酒一样好的感情。世事变化是常态，唯情义和酒，历久弥香。

约酒为信，是关于人世变迁的一个承诺。我们以文相交，以酒为信，在人世间保留了一份洒落悠然的交情。

出新酒历经七天七夜，全国各地陆续来了一千多人，灶火不歇，酒浆长流，连门板都卸下来了，床头都拆了搭门板做桌子。人越来越多，索性以天地做席，山林作幛，沿溪流那些巨石摆酒，一坛坛往上游摆过去，这是真正的流水席，大家来了围石而坐，筷子不够，削竹为筷，酒杯不够，截竹筒为杯，众人自己动手。站桥上往溪涧一望，那场面叫一个壮观，全是喝酒的人，手舞足蹈，好不畅快！有人大笑，有人大哭，有人默然无语，有人高歌《笑傲江湖》，夜深两三点还陆续有人长途驾车赶到，迅疾加入酒局。

深夜走出来，群山茫茫中这场景很荒谬，然而又妙不可言，像蛮荒世界中唯一的文明火种。此时，此地，人们所有阶层和背景都不重要，年龄，地域，性别也都无关紧要，激流奔腾，篝火响亮，人生快意与失意都在这酒里，在这山间月亮光光里，不必相识，却可共鸣，不亦快哉！ 啸聚山林，以梦为马，如约而至，酒尽即散。

有人问我，这样折腾，用七年时间偿一场酒约是否值得？

生命长河中，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希望不仅仅是一座孤岛，我想用酒点燃内心的火焰，让人们彼此照见。

「还为没赶上那次酒局的读者开了免费小酒馆，只是要自带下酒菜，我不爱下厨房」

「知世如梦随梦」

王安石有一首诗，我很喜欢：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定寂，还似梦中随梦境，成就河沙梦功德。晓得人生如梦，故无所求，但无所求不是无为，是以无为之心，行一切有为之法，为世间留下功德。

禅师说人生总是从一种痴心到另一种痴心，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的折腾之中。可是，实现了就不是梦，是实打实的生活。我曾希望我有一颗勇敢的心，而一个人能对生活单刀赴会，独自面对一切，就是勇气的最高境界。

今晚在山间散步，心思荡荡，如月明中天，回到房间坐下，写这篇文字，满身仿佛还披着月华，回顾这十年人生路，自觉岁月与我，互不辜负。

我不知道下一个十年，还会不会热爱酿酒。不知道十年后桃花源还在不在，天下第一泉是否还清澈。而酒坊在桃花源的租期亦不足十年。

又是一年秋风起，酒田里稻子颗颗饱满如金玉，我想好好再酿一批酒，保存一份当下的记忆和味道，送给将来的我们。这批酒依然沿用马托邦赠酒名「以梦为马」，依然只送不卖。作为《走吧张小砚》十年纪念酒，存酒号从0001开始。

感谢读者诸君十年相顾，虽然素未谋面，但十年长情，可比许多婚姻都长。下面是我一点心意：

2019年9月9日~16日期间，在微店沽酒的读者，买一斤送一斤2019年秋天的新酒「以梦为马」，两斤起送。将书封面拍张照片作为暗号，书丢了的转发这篇文章说一句书里有印象的话也可以，截图为记。先到先得，送完即止。

买过酒的只要报酒号或名字就可以，也是因为大家的支持，酒坊才能存续，每年卖一批酒才有余力送酒给大家喝，门前免费小酒馆也能一直存在。

新酒出锅大概在10月下旬，凭购买「风月遂我」的酒号领酒。

可来酒坊自取，顺便品尝新出锅的热酒。也可委托酒坊代寄，具体邮费咨询酒坊工。但新酒口感不好，需封存至少一年才软糯醇厚，要放阴凉处存放。

屋头没有存酒条件的读者可委托酒坊代为存酒，每斤每年收5元存酒费，5年后如果不想要酒，存酒费退还。

存酒是技术活，要监控酒窖温度湿度，而大坛封存酒浆会持续发酵，远比瓶装存酒要好。但存酒中途不能开启，以五年为期，存酒号从0001开始，凭酒票领酒。

那么，你愿不愿跟我约一场五年之酒？

五年后的我们，如何看待今时今日的自己呢？

而此刻的自己，对未来五年有怎样的梦与希冀？

给五年后的自己存一坛酒，我们继续走吧！

时光漫漫，路也漫漫，然而前路有酒仿佛也有期盼。

五年后，我们再相聚，尽一醉之欢，哭哭笑笑。

愿人生路，美梦似路长，以酒为信，如约而至。

当然，如果你敢约十年，我也陪你玩到底。

想清楚哦，十年，比许多婚姻都长 

或加酒坊微信：shijianquan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