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其尧 | 周一良先生与《世说新语》英译本
今年是北京大学教授、著名历史学家周一良先生(1913—2001)诞辰110周年,近日看到《文汇报》“文汇学人”上王邦维先生回忆周先生的文章《记周一良先生所赠西文藏书》,我不由得想起周一良先生对马瑞志(Richard B. Mather)《世说新语》英译本(Shih-shuo Hsin-yu: A New Account of Tales of the World)所作的贡献,草成此文,以纪念周一良先生。
《世说新语》一书是我国传世典籍中的瑰宝,历来为从事中古文史研究的学者所珍视。在西方世界,上世纪四十年代就有学者认识到《世说新语》的重要性,但又因为语言和社会文化背景的原因,视阅读此书为畏途。
据四川大学张永言教授在“马瑞志《世说新语》英译之商榷”(详见张永言著《语文学论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一文中指出:法国汉学家白乐日(Etienne Balazs)在194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认为《世说新语》极不易读,他甚至预言在相当长时间内此书将无人能译为西方语文。到了1974年,《世说新语》的第一部西语译本横空出世,这就是比利时高级汉学研究所Bruno Belpaire的法文译本。但这个法译本很是令人失望,错误连篇累牍,有的错误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全书把《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都错成了“王义庆”。再过了两年,一部优秀的英译本终于问世,译者马瑞志是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东亚语言学系教授,他译注此书历时二十年之久,既翻译了原文也将刘孝标的大部分注释翻译了出来,译文质量广受好评。
在张永言先生撰写上述商榷文章之前,周一良先生就同他的朋友王伊同一道写了商兑文章。马瑞志翻译的《世说新语》第二版于2002年由密歇根大学出版,在第二版的前言中,马瑞志提到了张永言先生(误拼成了Professor Yongyuan Zhang),说他在北京大学周一良教授和匹兹堡大学王伊同教授共同撰写的《马译〈世说新语〉商兑》(载台湾新竹《清华学报》)一文及周一良教授《马译〈世说新语〉商兑之余》一文之后续写了《商兑续貂》。这篇“商兑续貂”应该就是“马瑞志《世说新语》英译之商榷”一文,正式发表时改了题目。马瑞志在前言中同时还提到了南京大学程章灿教授和黑龙江大学范子烨教授为译本提供的修改意见。
周一良先生在其自传《毕竟是书生》(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一书中回忆他第一次认识马瑞志的经过:(1982年)应刘君若教授之邀,到明尼阿波利斯访问了明尼苏达大学,获识马瑞志教授,专攻魏晋南北朝文学,堪称中国所谓“恂恂儒者”(页9)。1989年周一良先生再次赴美走亲访友,在美期间与老友王伊同合作完成了马瑞志《英译世说新语商兑》。马瑞志教授以二十年时间,全文翻译了刘义庆《世说新语》及刘孝标注,并附以人物小传、名词解释、参考书目,成为七百余页皇皇巨著。周先生充分肯定了马译《世说新语》的成就,认为“马氏功力甚深,以典雅的英文表达刘书,曲尽其意,附录也很有用。”与此同时,周先生指出“译文究竟还有不少未安之处”。
接着,周先生讲了他和老友王伊同教授共同撰写《商兑》的经过:“此次在匹兹堡王家盘桓一周,又谈及马氏译本,认为其书将相当时期为西方学子所用,遂相约共草《商兑》,期为马氏诤友,使译文更臻完美。两人信札电话,频繁斟酌,完成《商兑》四百余条。”“我们把初稿寄给马教授提意见,他欣然同意,认为有些纠正得对,有些属文字风格问题。我们根据马教授意见,再加斟酌,勘成定稿,由王伊同教授寄交新竹《清华学报》发表。它成为中美两国马王周三家精诚合作与深挚友谊的良好纪念。”(页94)
我没有读到周王的《商兑》和周的《商兑之余》二文,对马瑞志英译第二版中是否完全吸收了修改意见不敢妄加评说。张永言先生在他的商榷文中指出了马译在理解和表达上的二百多处错误,并且一一作了订正。根据前述,张先生是在周先生和王伊同两位所写的商兑文章基础上指出的这两百多处错误,可见马瑞志英译第一版中的错误肯定更多。仅据两例以示张先生纠谬之精当:
张永言先生指出:“朝夕哭临”里的“朝夕”并非从早到晚;“临”非谓临近棺材。马瑞志译为:and from morning to evening they wept as they approached her coffin.不确,正确的翻译应该是:and in the morning and evening they wailed for the deceased. “选官”是执掌选政之官;“料理”是“照顾,关照”之义,所以这一句应译为:If you ever get a post as a selecting official, you should take good care of these men. 而不是如马瑞志所译:If you are ever in a position to select officials, you should treat these men well.
张先生指出:“既通,前坐。”里的“通”是“(向主人)通报”之义;“前”是“入内,入见”的意思。马译不妥:After he was let in and seated before his host, …. 他改译为:After his visit was notified to the host, Jung entered and took his seat.
不无遗憾的是,从张永言先生的商榷文字和马瑞志译文对照来看(上举二例),马译似乎并没有完全同意并且采纳张先生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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