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年度罪人”
因为曾经深深深地喜欢过《潜伏》，编导姜伟的《猎场》出来，谍战剧黄金班底加上胡歌，我自动给爱奇艺续了个月费，准备惊艳一把。
开始还真是把我给惊艳住了，胡歌顺口说的是戈培尔，祖峰一个句子提溜了博士资格考的四个大佬：伊格尔顿杰姆逊德里达和阿兰巴丢，虽然我们学校最渊博的罗老师都不会这样说话。不过这没关系，《猎场》的超现实主义气氛不在台词，便衣似的祖峰，以文艺评论家的身份在京城天桥上被一群外地小姑娘认出来当偶像各种崇拜，以后谁说我们大陆青年没文化，我就把《猎场》甩给他。
但两集《猎场》已经甩昏我，可怜祖峰老师，出场就被预设了西门庆的心武大郎的命，再一次，他在屏幕上献出年轻的生命，我也默默关掉了视频。八年前，祖峰在《潜伏》中死去，三年前，他在《北平无战事》中死去，都沉重地打动过观众，但这次，他铁定白死。
想起今年一批玛丽苏剧开年，《孤芳不自赏》《楚乔传》再次刷新表情包表演体系，《醉玲珑》《欢乐颂》再次开辟侧漏的剧情和道德，然后，在《白鹿原》开出的地平线里，我们这种平时受人鄙视的职业观众终于迎来百感交集小阳春，一波良心网剧袭来，《河神》有精气神，《白夜追凶》有沉稳的布局，而我自己最喜欢《无证之罪》。
《白夜追凶》是侦探派推理，类型剧人设，“潘粤明”身上分出一个“潘粤暗”，双胞胎一个昼伏一个夜藏，轮流出场显示智商，使得全剧社会人格跟着相对单调也比较封闭。这方面，《无证之罪》以社会派推理的风格带出了哈尔滨的夜场气氛，配角阵容虽然籍籍无名但是个个光彩夺目，连只有一两场戏的混混都妥妥碾压女主“小姨妈”，当然，这也不能怪小姨妈，整出剧，小姨妈的傻白甜人设，为了救哥哥当小三，当了小三又要在道德上和小三划清界限，特别不能匹配编导试图营造的铁而黑气氛。不过，有东北混混在那里舌灿莲花，此剧的台词简直可以给《猎场》当教材，什么叫走心贴地，就是讲人话，让西门庆说西门庆的话，武大郎吐武大郎的词。
这些东北混混，好几个被特意整成银貂金链东北风，但陈衣俗调没有把他们变成千人一面，不同级别的混混说着不同级别的台词，黄毛，兵哥，火哥，手里玩的钱不一样，吸烟走路说话的腔调就不一样。而且，第一次，国产网剧的台词禁止了复读，观众不用一句台词听两遍，东北人嘎嘣脆地你一言我一句推进剧情，普通路人也是表演艺术家。如此，终极罪人李丰田出场，一点不起眼，但锋戾之气就在他的眼神和手势里，这个李丰田，简直冰血暴。所以，尽管离年底还有一个半月，但是，丰田叔去角逐今年影视剧的年度罪人，我觉得那是稳稳的。
见过丰田叔，再去看《猎场》中，囚衣囚裤的美胡歌，简直是松花江上看到一身秋裤的青春犯，让人禁不住感叹，2017真是一个充满变数的年份。
本文刊于2017年11月11日《文汇报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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